- 雷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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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日期:2010-10-18 字数:4006字 阅读:2122次
煮熟的菱角,甜,面。
陆宝吃了一颗,手上沾了黑质。其它人有的手脏了,有的嘴角腮边都染了污。“饱食终日,无所用心。”陆宝小声念了一句,别人都没注意,星星听到了,以为是陆宝在骂他吃相,他对陆宝笑笑,继续用大牙嚼菱角。陆宝叫小凡拿一点走。大家也都去拿一点,散了。
陆宝拿了菱角去给小良吃。小良问:“有姐姐份吗?”陆宝没回答,反问道:“姐姐呢?”
“和小娉姐一早就去雷山了。”
“这俩人,竟不叫我。”
“陆宝哥,你说什么?”
“我说没有他们的份。”
陆宝坐下来看小良吃菱角,小良咬得困难,陆宝去拿把刀,一个个地把菱角齐中间截成两段。他慢慢地切,小良慢慢地吃。院子里静静的,狗去鸡回,这个天气真有些闷呢!陆宝举头望望天,云一朵,风一阵,有些怅怅然了。
上雷山,要过雷庄。她们怕狗,是以不敢从庄子中央穿过,由外围绕了荷塘走。这哪里是塘吗?分明是他们种的藕田。那么该称荷田才对啦。“采莲南塘秋,莲花过人头。”
“什么呀!这可不对季节。”小娉嚷给凌波。
“谁跟你对景了,自作聪明。”凌波拂袖往前,小娉指着荷叶中间说:“你看那儿!”凌波果真扭头看过去。
嗬!小荷才露。
雷庄前头全是水田,稻秧正壮。小娉凌波走田埂。满眼绿暗,平铺铺的上面走着两个女子。绿被比下去了。一片绿,两点红,水浅水浅的,薄薄一染,脆生生的鲜亮。穿成这样,哪里像两个庄稼人呢?
凌波小娉才不管衣服夺了人的眼,何况这儿也没有人。窄窄的田埂,她俩一前一后,飘然!正走着,刚说完没有人,对面忽然就冒出几个人来。几个少年刚从田里收起捕鳝鱼的网,立在田埂上,呆呆地看。他们手上脚上水淋淋的。凌波不抬头,小娉却有一瞥,眼看就要撞上,忽然不知哪一个先退到田里去,剩下的也都跟着下了水田,把路让了出来。
小娉凌波轻巧地滑过他们的视线,一闪之间已到了尽头。几个男孩子仿佛是被她们留到水田当中了。小娉问凌波:“你看他们的衣服没有?”
“他们倒是看了你的衣服?”
“凌波姐——”
“那你看出什么了吗?”
“短衣襟,小打扮。”
“鬼,你听说书的听多了。”
小娉想:“短衣襟,小打扮,有什么不妥?”那几个少年的衣服着实不同,就仿佛是专门为了那片稻田穿的。
撇下稻田,便有一溪水,由西边流过来弯向南去,源头在哪儿?小娉凌波都不知道。但是从雷庄入山,可以走水路,这却是一点便宜。
凌波站在岸边向一个下游划过来的竹排招手。撑船的女人便靠过来,定住竹排让他们上。
“两位姑娘坐稳啰。”
“姐,你把脚搁到竹板上,别湿了鞋。”
“请姑娘放心,我撑竹排,包管人稳,水稳。”
“人稳便罢了,水岂是人可以把持?”小娉悄悄地讥讽撑船的。两人嘻嘻笑笑一致认为撑船的说了大话。
说话间,轻舟一过。水不算稳吧,但也没湿他们的鞋。两边有好树,茅庐两三间。住荒野地里多是老人,容易亲近老人的多是孩童。远远的草路上便有一个牧童归来,他骑在水牛背上,背宽,骑不下。他几乎是坐在上面,用一截木棒催赶水牛。水牛似乎无视他的命令,走走,停停,望望,“哞——”。沉稳是笨拙的,却看不出来有谁要着急的样子。
牧童没有朝溪水里看一眼,凌波小娉却看见他了,俩人忽然觉得有邂逅的意味,擦肩而过。我从苏庄来,要到雷山去,我知道,可是他知道吗?他知道青山之外有青山吗?高楼,阔厅;红椅子,玻璃几;金银器皿,白瓷碗;玉盘珍馐,葡萄美酒夜光杯……,知则有之,不知则无。凌波对小娉说:“我想起来两句诗。”
“我看你一脸都是诗。”
“同是长干人,生小不相识。”
“你又不对题了。不过刚才那个骑牛的牧童倒似是画上的一般,我见过的无不是一头大牛,背上坐个小孩儿。总让人觉得小孩子画的太小了点,今天看来,画却是对的,本来就骑不下。”
“你还不是本末倒置,那画是照着小孩儿画的。”
“两位姑娘好学问,这儿能上山了。”撑船的靠岸。
凌波小娉不好意思。“什么学问不学问,我们姐妹说笑呢?”
竹排停稳,凌波付钱。
“姑娘要是找不到要去的地方,就叫山里伐木的人带你们去,我家老头也在哪……”
雷。山青水碧的满是石头。这又说笑了,山上可不满是石头。小娉扶着松树看下面的水。“游鱼细石,历历在目。”细石倒有,哪里就有那么多的游鱼?这一句原本是说水清的,没有鱼就算了,若有的话那一定是历历在目。小娉心里明白,叫凌波来看。凌波懒得动弹倒催小娉快走。
一壁一鸟道,凌波小娉拾级而上,竟作了壁上人物,猛地被浓荫罩住,曲径幽幽,云深不知处了。
小娉欢喜山里野花,摘了一把,扔了。又摘一把。
“咱们那里就长不出这些个花。”
“你搬来山上住吧!常年都有了。”
“我还真想到八角潭边呢?哪儿的水实在好。”
小娉忘不了八角潭,因为凌波有一回坐在水边被她看到,半个影子在水中,半个影子在石上,仿佛与人默然相处,小娉心里一惊:“凌波姐,走了!”从此,她脑子里总有一位素衣人静坐水边,临水笑看,身边瀑布滚下来,无人无我。小娉一直问凌波那样坐着时,在想什么?
凌波说:“我想琴。”
确实,再有一架琴,全矣。小娉也做此想,可惜没有琴,但从那时起,小娉屋里也有了一潭水。她一合眼,空空的屋子里便涌起水声,有水有人有琴,她远远地坐在秋千上看,那人已经不是凌波姐了,她是谁呢?谁能知道!
凌波说:“今儿个走龙牙寺,不过八角潭。”
他们要在龙牙寺替外婆捐香火。龙牙寺的老和尚与外婆熟识,等到了那儿,凌波一说,他们就明白了。
“阿弥陀佛。”
和尚在大殿里备了香,小娉凌波一起拜过,小和尚接过去,上好。凌波忙将外婆把的功德钱如数都交给他们。
“阿弥陀佛!”和尚们走了。
小娉凌波“嘻嘻”一笑,随意参观。小娉说先去看花,两人便追到后院。满院手爪子花,浅红温,深红醉,甚至连紫红也被养了出来。
“凌波姐,和尚养手爪子花做什么?还养出这些花样来。”小娉掐几朵深红的,直往指甲上涂。
“你不要和尚和尚的,当心叫他们听见。养花怡情,谁说和尚不可养花啦?”
“姐姐也和尚了。”
“呸,该打。”
“好,好,是禅师。”
“禅师这里也没处可以坐坐。”小娉这么说着好想笑:“咱们走吧。”
二人扔掉手里花瓣,站起身子。一个小和尚跑进来说:“师父请你们去禅房喝茶。”
“别的香客也能去喝茶吗?”
“师父没有请过,你们外祖母是师父的旧识,所以才特请的。”
小娉凌波便随他去了。心想小和尚不会说话,老你们你们的,怎么就断定我们俩是一个外祖母?
坐在蒲团上喝茶,两个人都是头一遭,喝完茶又不知道该还什么礼,真拘谨死。小娉凌波携手跑出龙牙寺,长吐一口气。好在没闹出笑话。
他们小跑一阵,路过一个亭子,名曰:八角。小娉不悦:“潭也八角,亭也八角,这明明是六个角吗?”
“八角亭一定有八个角,你看清楚,乾位和兑位,那可是四个角。”
小娉把着柱子,伸头一看:“真是,这样盖亭子也太奇怪了。”
“是你糊涂,连这个也解不通。”
小娉折了一枝伸入亭子的绿豆果,还不熟。她想起秋天摘野李子的事。满树黄膨膨的圆实小果,真是诱人。咬一颗试试,酸钻到牙齿缝间。小娉咽了口津液。
“凌波姐,八角亭怎么解?”
“你这人形神总是不一,怪不得你不清楚。”凌波站起来说:“乾为天,兑为泽,上天下泽,合而为履。履,君子以辨上下。”
“还真是个老夫子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
“我说这就是缺一角变两角的用意了。”
“书里是这样讲的。”
“你全都懂了?”
“全懂的是夫子。”
凌波忍不住笑,小娉也笑。
笑渐不闻。他们掩入花丛中,凌波用手攀住一枝花,可惜那不是桃花,难为人面桃花相映。小娉露出半个脸,花叶缝里,她的青丝缕缕如烟。
姐妹隔着花枝对看一眼。
凌波说:“你躲在花里,又是几分诗材。”
“湿材,是干柴吧!”小娉一松手,枝上花落了不少。“风定花犹落。”凌波拍掌一喝,她没注意自己脚下也落了一地的花。
小娉大大地笑话她起来:“什么风定花犹落?那是我摇下来的。”
“我晓得。”凌波知道这个,她却不留心,刚才的诗材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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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横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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